他念大三那年的某個上午,搭公車去學校考期中考,坐在高高隆起的最後一列座位上,由於昨夜睡眠不足,他沈沈睡去。不知何時,一位年紀和他相仿的小姐,應該也是學生,在他身旁坐下。她離他很近,所以他看不見她的臉,只能低頭看到她的洋裝和提包,以及兩隻相握的白皙的手。路況不佳,公車不停顛簸,他的右手背幾度觸到她的左手背。他心生一種微妙的感覺,並不是身旁這位小姐做了什麼,而是她沒做什麼:每次他觸踫到她,她都沒有躲開。
這時,另一次強烈的顛簸發生,他的右手背再度踫到她的左手背,他索性輕輕使力,貼住,不再離開。她依然沒有將手抽走,他眼光餘光中,她的上半身依然紋風不動,他還是看不到她的臉。從來不曾如此慶幸車程遙遠,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十分鐘,他緩緩的旋轉右手,舒展手指,慢慢的輕握住她的手。他已經有把握,她不會將手抽走,他期待見到她洋裝內的胸部起伏,以便想像她的心情。可是,她的上半身依然不動,是強自鎮定?她的手,皮膚如此細緻,體溫涼溫參半,偶而在他手中顫動了一下,但他不確定,說不定她沒有動,仍然只是公車顛簸。他希望車子永遠不要抵達終點。不,他固然是要在終點站下車,她可未必,他修改自己的願望:希望她不要中途下車。
終點站還是到了,她仍在他身旁,她是不好意思掙開,下不了車,還是真的也是在終點站下,或竟然和他同校呢?車將停,乘客作勢要起立,繼續握著手,就太尷尬了,他不知這事將如此發展。車停穩後,他們幾乎同時鬆手,分不清是他放開她,還是她放開他。她率先起身,背對他站著,中等身材。他依然看不到她的臉,只能見到她洋裝的背部,以及她頭後的髮型。是因為今天期中考嗎?乘客似乎比平日更急於下車。他左邊那位穿牛仔褲的男生,欠著身,嚷著:「借過,借過。」出來,站在他和她之間。他趕忙也起身,試著跟上她,但是擁擠的車廂內,他和她距離愈來愈遠,他拼命往前擠,有人回頭瞪他說:「喂!」
好不容易下車,他環顧四周,一百公尺方圓內,沒有人穿著那件他熟悉的洋裝。他想,我該在附近搜尋一下,可是,考試快開始了,他不得不趕往指定的教室。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?他懊惱的想。後來,他常對自己說:「是的,從此以後,你再也沒有見到她。也說不定,其實你又見過她,她甚至仍然坐在你的鄰座,只是她穿的不是同一件洋裝,也沒有伸出左手來,你已經不認得她了。你和她的左手有過肌膚之親,但是那隻左手上,沒有任何黑痣、胎記、疤痕,她的全部內在以及左手之外的外表,對你而言,都是陌生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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