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月3日

「觸不到的戀人」中的時序


看基努李維、珊卓布拉克主演的「跳越時空的情書」後,知道它改編自全智賢、李政宰主演的「觸不到的戀人」,便把後者也看了。

科幻電影和科幻小說中,不乏時光之旅,或是古人到現代(如幽默片「博物館驚魂記」),或是現代人去古代(如配樂迷人的愛情片「似曾相識」),或是未來人來現代(如阿諾的動作片「魔鬼終結者」),比較少見的是,不同年代的兩人各自留在自己的年代,但能通訊(如演員演技超棒的「黑洞頻率」)。「跳」和「觸」兩片算是最後這一類型,其別出心裁處是,不同年代的兩人所在年代只相差兩年,一來不以迥異的社會型態來製造戲劇效果,二來兩人不做時光旅行即可見面,後者更是兩片製造戲劇性衝擊的大源頭。

看完後,我有點搞不清楚片中的時序,於是像國中時做幾何題般,一邊畫圖,一邊想,好像比較清楚了。上圖(滑鼠點一下,可以放大)中的藍線代表男方,紅線代表女方,兩線箭頭向右,代表時間由左向右前進。不同的時間,以不同的英文字母標示。對角線AE、BF等代表通信,垂直線AC、BD等代表見面,即任何一方想與另一方互動時,有兩個選擇,一是循對角線寫信給對方,一是循垂直線去和對方見面,前者能接觸到異時空的那人,後者能接觸到同時空的那人。

兩部電影看似時空跳躍不休,其實是按照時間順序演下來的,它們只是採用所謂的全知觀點,時而以男方觀點說故事,時而以女方觀點說故事,要領在於,每一個片段開始後,留意導演和編劇在對白、環境上提供的線索,慎選應以男方或女方為時間座標,就不至感到錯亂了(話說回來,從錯亂到釋然的正反合辯證,即是樂趣所在)。舉例來說,李政宰出車禍那段,一開始全智賢和她男友坐在店內,她男友說她未必能考取配音員,但是在本片起頭處,全智賢明明已考取而正式開始工作,這使我們警覺到,這段並非「全智賢回憶過去」,而是「李政宰經歷當下」,它發生於「已考取配音員的全智賢寫信給李政宰」之後。同理,片尾出現類似片頭的片段──全智賢搬出小屋,即將寄聖誕卡給李政宰拜託他轉信,這也不是全智賢的過去,而是李政宰的當下。

如圖所示,全智賢在E時第一次寫信給A時的李政宰,因此李政宰和全智賢明明在B時通信相訴情意,李去見D時的全智賢,卻被視為陌生男子,甚至無聊男子。基努李維參加珊卓布拉克的生日晚宴時,也是一樣,男方對女方深情款款,女方卻無動於衷。

其實,這種尷尬狀況,在女方的E時以後,即可結束,因為女方從E時起即認識男方。於是乎,「壞心」的導演和編劇在E時之前搞花樣,讓男方在B時死亡,以致即使女方於第一次寫信給男方的E時,即跑去和男方見面,都會發現G時的男方已死。一百光年以外的星球爆炸的那一瞬間,我們仍能看到那顆星一百年前投射來的星光,而且可以持續看到它一百年。女方讀已死男方的信,就像我們看現下不存在的星球在古代發出的星光。

男方在B時死亡,女方想救男方,可說困難重重:

1.男方猝死,女方必須運氣好,才能得知死訊。兩片中,女方都是無意間從牆上的建築設計圖和第三者得知。
2.她必須能省悟,她在D時所見的罹難的陌生人就是男方,參不透這點,她就不會去思考對策。
3.她必須在F時之前寄信勸阻男方,否則信將於B時後才能抵達,那就來不及了。
4.男方必須在B時之前讀到信,如果信及時在B時之前到,但留在信箱內,沒被取來讀,也是來不及的。
5.男方及時讀了信後,必須讀得懂信,而且接受信的指示。如果女方情急下寫了一封辭不達意的信,或男方讀了後,別有考慮,仍舊前往車禍現場,此信即等於沒寫。
6.即使上述各項都成立,我們得問,改變男方在B時的某一行動,就能改變他於B時死亡的命運嗎?能出車禍的場所不只一個,能令人送命的也不只是車禍,焉知男方不會面對另一場合的另一種死法呢?一個有名的說法是:「孫子不可能回到過去殺死祖父,因為如果祖父死了,孫子即不存在,但若孫子不存在,他又如何能去殺死祖父?」這個矛盾被稱為「祖父吊詭」。

上述六項中,前五項是技術問題,必須仰賴聰明才智和天時地利人和,但第六項是邏輯問題,不給個能自圓其說的道理,「改變過去」就不可能成立。兩部電影如何解決此難題呢?答案是,只改變兩人中的一人的過去,讓「改變」與「不曾改變」二者辯證地同時存在,兩頭押寶。「觸不到的戀人」中,全智賢勸阻李政宰後,李政宰知道來龍去脈,避開了死亡,全智賢遂非得不知李政宰曾經死亡不可,李政宰選在E時前夕去見全智賢,就是因為那時全智賢完全不識李政宰,遑論知道李政宰之死了。「跳越時空的情書」中,珊卓布拉克勸阻基努李維,卻不說明理由,只是一味的要求對方信任她的愛情,兩年後再來見她,之前不要試圖見她,幸而基努李維不問理由的照辦了,兩人得以重逢,這就是女方知道來龍去脈,男方不知道。韓片選擇讓男方知情主導,美片選擇讓女方知情主導,蠻有意思的,耐人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