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月3日

命理宴

某年十二月下旬,某報主編打電話給我,說要請我吃法國菜。我說:「怎麼回事?忽然對我這麼好?」她說:「沒有啦,一年快過了,感謝各位作者支持,大家聚聚。」後來我才知道,那個月她密集辦了六場飯局,每次和七八名作者見面,以廣結善緣,鞏固稿源。

有人請客,那還客氣嗎?我在約定的晚上抵達某條巷內的法國餐廳,主編見七名作者到齊了,介紹大家認識,我察覺到,在座的先生和女士,不是齋主,就是山人,就是居士,其專長包括星座、風水、紫微、面相等。我的媽呀,主編是怎麼「喬」的?竟安排我參加「命理宴」,我的專欄從不預告未來,也不指點迷津呀。可能是,我偶而談些心理學,而人格發展有其軌跡,有其前因後果,這未嘗不可說是某種「命理」吧。我點了些從來沒吃過的菜,側眼偷偷瞧這些大師,發現他們非常平凡,有人問大叉子和小叉子有何分別,有人忘了擦掉嘴角的沙拉醬,有人抱怨玩股票輸錢,有人說沒想到蝸牛肉這麼好吃。

我二十五歲那年,跟十幾個好朋友去南部玩,晚上無事,有人用撲克牌算命,大家都算過了,拿牌的人說輪到算我,我說我不算,那人說:「算算嘛,好玩而已。」我說:「我沒有想知道的事。」那人說:「問愛情,問事業,問財運,都可以呀。」我說:「這些我都不想知道。」那人聽出蹊蹺,趕緊說:「沒關係,你想知道什麼,就問什麼。」我考慮半天後說:「請問,那個…」他一邊洗牌,一邊說:「沒關係,你問。」我認真的問:「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?」他愣住了,他知道我不是在掉書袋,也不是故意開玩笑,而是真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。最後,他對大家說:「今天席特宏給我們上了一課。」如今想來,我那時太不人情練達了,如果是今天,你看我怎麼配合,怎麼耍寶,怎麼逗大家賓主盡歡吧。總之,我想知道的,算命的通常都不算,我很懷疑他們根本算不出來。

我有一個絕頂聰明、精通命理的朋友姓劉,她第一次見到我某個親戚後,私下告訴我,那人會出家,幾年後,預言成真,你說玄不玄?有一次,她算出她會跟男友分手,傷心欲絕,用盡計策,最後還是分手了,她投筆(算紫微要用筆)嘆息說:「算得出來,改變不了,又有何用?」我從不叫她幫我算命,可是很久以前,她自作主張,幫我算了,還告訴我,我可活到幾歲,我個人認為能活到那歲數,已經很夠了,但仍不禁好奇,我真的會在那年齡「人死如燈滅」嗎?俗話說,君子之交淡如水,我和她每幾年才在朋友聚會上相遇一次,上次相遇,她說我的面相變好了,假設人活得愈久,代表命愈好(我不是很信這個假設啦),說不定我可以比她說的那個歲數還要多活幾年。

我還有一個擁有博士學位、為人厚道朋友姓孔,他在報社當記者,有一次他報導一個算命騙財的故事,結尾呼籲民眾不可輕信坊間命相館。隔天上班時間,有人打電話給報社說,你們那位姓孔的記者出車禍了。稍晚,我朋友準時上班,他同事問,咦?你不是出車禍嗎?他說,沒有呀,後來才想到,可能是騙徒恨他擋人財路,謊報以觸他楣頭。

晚上九點左右,報社主編主辦的法國晚宴結束了,大家舉杯互敬,解開胸前的白布巾,起身前,偷偷放掉一格腰帶。還沒走出餐廳,雨揚居士跑來和每名作者握手,問人家生肖,送他一本該生肖的明年運勢書。某位作者抱怨說:「怎麼沒有屬猴的呢?人家屬猴啦。」雨揚居士笑說:「這次沒帶來,下次補給你。」我對這位大臉女士的社交手腕,留下深刻印象。記得劉邦友血案爆發後,雨揚居士對記者說,本案很快就會破,但是案發至今已逾十年,該案始終沒破。其實,我對命理本身沒有偏見,但是我對自稱擁有命理能力,以無從檢驗的預言來換取名利者,意見就很多。走出餐廳,另一名我忘其專長和筆名的大師,從後頭快步追上我,拍我肩膀,我回頭,他跟我握手,似笑不笑的說:「看得出,你有些境界喔。」我扶扶眼鏡,謙虛的連說沒有,心想,我有鏡片,也有鏡架,至於有沒有境界,我就不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