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月3日

夜半鈴聲到客房

那年十二月下旬,我去日本東京買書,住在神田舊書店區內的某個山坡上,每天背著背包,地毯式搜索每家書店每個書架上的每本書。事後,朋友知道我兩周都在買書,驚奇的說:「你沒有去狄士尼樂園?」我故作名士狀說:「對我而言,每一本書都是一個狄士尼樂園。」

談書,就沒完沒了了,我要談的是,在飯店登記時,櫃台後那名年輕而瘦的男服務生,就當他姓山本吧,看了我的護照後說,他正在學中文,想問我幾個字的發音,我說好呀,他從口袋掏出一本小手冊,翻到某頁,以筆指著某幾字。我念給他聽,同時見到其他中文旁,以日文假名標注著發言,問題是,那些標注全是錯的。我問:「那些中文的發音,是從哪兒學來的?」山本答:「朋友教我的。」我不便再說,快快辦完手續,回房去了。

幾天後的晚上,我逛了一天,回飯店後,累翻了,打開電視,躺在床上,沈沈睡去。電話鈴聲將我吵醒,電視沙沙作響,我拿起遙控器,關掉電視,伸手去拿話筒,心中有些緊張,不應該有人打電話給我,難道台灣有親人出了事嗎?結果,是山本,他問:「我可以請教你中文嗎?」我破口大罵:「不行!你以為現在幾點鐘?」說完,掛掉電話。屋內有暖氣,好悶,這兒的窗是上拉式的,就像老火車的車窗般,我把窗子拉開一些,冰冷的空氣灌進來,我朝外看,沒有,沒有下雪,但是氣溫約是攝氏個位數字吧。睡意全消,我對山本的怨氣也消了,我不該兇他,或許他半夜讀書,遇到問題,牽腸掛肚,非解開不可,書呆子欠缺人情練達,無可厚非。

這時,有人按我門鈴,我不敢相信,是山本嗎?如果是他,我非把他從六樓這兒踹到樓下不可。應該不是他,服務生不會這樣騷擾顧客的。我輕輕打開門縫,我不記得我為什麼不先從門上魚眼張望一下,或許那門根本沒有魚眼?總之,我將門開了一寸,頭伸過去,往外看,來人穿著睡衣,操著我認識的口音,喚我的姓,正是我們唯恐是卻偏偏是的山本。我全力向前闔上門,他不按門鈴,開始敲我的門,我當然不理,約敲了五下,沒有聲音了,我不想去察看他到底走了沒。我開始胡思亂想:明天一早,我向經理抗議,經理不解的答:「我們服務生裡,沒有人姓山本。」我也考慮換飯店,可是,買回來的一箱箱書散滿全屋,別的飯店說不定又貴,離書店又遠,算啦。

往後幾天,都不見山本值班,我漸漸不以為意。最後一天,我要走了,去櫃台,向一位女服務生借體重計,看我的行李有沒有超重,她溫柔有禮的答「嗨」,向休息室方向喊:「山本君!體重計麻煩拿來!」我心想,不會吧?回頭看,來人正是久違的山本,他兩手捧著體重計,恭敬的交給我,我若無其事的接下,山本沒說什麼,就走了。確定他走遠後,我問女服務生:「你們平常住在這裡嗎?」她甜甜的答:「只有值大夜班的時候,會睡在休息室。」我點頭,心想,這段遭遇使我這趟東京之旅更加令人難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