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月3日

等待平靜

三天前,電話響了,接起話筒,一個陌生的男人說要找她,她說:「我就是。」心想:是詐騙電話嗎?那人說:「我是小張,你忘了?」她想起來了,小張在她已離職的公司管收發,忠厚老實,很有人緣。小張說:「昨天接到一個掛號包裹,給妳的。」她想:最近沒有郵購什麼呀?問:「哪裡寄來的?」小張說:「台中縣。」她心中一驚,再問:「後面的地址呢?」小張發窘說:「看不清楚。」她想,不會錯,是那人寄來的,她記得自己有些東西還在那人那兒,便答:「沒關係,不急,我有空再去拿。」

隔天,她沒有去拿。兩天後,她沒有去拿。心中很慌,胸內像卡著一個大氣球。今天星期五,她決心去了,今天再不去,就得等下周一,多拖兩天,最後還是得面對。她本想一早就去,拿了就走人,免得還要跟公司內熟與不熟的老同事敘舊,但是為了幾件小事,拖延了,直到上午十點,還沒有出發。她想,是我潛意識不想去?不,她很快就察覺,談什麼潛意識,就算她的「浮」意識,也不想去呀,一切有關那人的事情或東西,都令她「害怕」。

分手半年了,再無片語隻字、一聲半息,但是,坐在電腦前,將滑鼠游標移往
Skype上那人代號上,可以看見那人上次連線的時刻。有一次,她將游標移去,看到是前天上來的,幾秒後,興之所至,再移去,卻見顯示的是現在的時刻。她執滑鼠的手發抖,像從鎖孔偷窺人,對方卻忽然打開大門。半年了,她以為療傷期己經結束,但是沒有,「傷逝」就像某種濾過性病毒,可以捲縮為極小、極硬的孢子,埋在心底,等待某個信號出現,才囂張的發作。

來到公司,找到小張,拿到包裹,看一眼字跡模糊的掛號登記單,是那人沒錯。和小張聊了幾句,也陪幾位老同事聊了幾句,趕快走人。捷運車廂內,她拆開紙盒,想及她現在觸摸的厚紙板和透明膠帶上,印著那人的指紋和掌紋,心悸不已。盒內有一部電視影集
DVD,以及一本英文遊記,是她幾年前借給那人的,她幾乎忘了。盒內沒有信,她鬆一口氣,不是討厭接到那人的訊息,而是讀了不知如何回答,最後不回答,會被誤以為裝聾作啞,擺高姿態。沒事了,她安慰自己,其實也沒什麼,退回私物,本來就是情侶分手後常做的事。往好處想,那人隔了半年後才寄東西來,可能是一直都不能下定決心。但,也可能是最近交了新女友,決心做個了斷。她驚覺自己希望那人仍然眷戀自己,趕快叫自己別那麼想,太危險,太危險了。她也想再譜戀曲,沖喜一下,但是總覺得要先等傷勢復原,不該利用新情人來療傷。可是,每次覺得復原了,很快又發現,其實並沒有。

士林站到了,她下車,在站外看到通往新光醫院的免費直達車,想起去年的一件事。

那天,在公司要求下,她去新光健康檢查,還沒到醫院,遠從幾條街外就堵車,近了才知,醫院旁巷內有個老透天厝燒起來了,黑煙如龍,肉眼就見紅焰噗噗的冒出窗口,但消防車進不去窄巷子。還沒開始健檢,路過內科,見到玻璃門旁有張小桌子,上有免費的自助電子血壓器,說是日本進口的。她遵照機器上的指示,深呼吸三次,確定心情平靜了,才伸出手臂。結果出來了,她不敢相信,收縮壓高達
195,她平常是正常的115。是操作錯誤嗎?她深呼吸十次,確定自己心平氣和,還能捻花微笑,再量一次,這次是193。難道大眾不愛惜公物,把機器弄壞了?有人來排隊,她不好意思量第三遍,起身讓座,特地站在一旁。不久,那人量完了,她偷窺液晶螢幕上的數字,數字是正常的,機器沒壞。健檢的隔天,她去親戚家借電子血壓計,結果是110,一切恢復正常。她只能說,她被那場火災嚇到了,血壓不由自主的升高,她自以為已經冷靜下來,但那是她的腦在騙她的心。

幾個月來,好多朋友勸她振作,她也告訴很多朋友,她已平靜下來,請大家不必擔心。但,擺明了,那是錯覺。她捧著那只平凡無奇的紙盒,聽見自己的身體說:時辰未到,敬請耐心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