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月3日

我的直銷經驗

大學畢業很久後的某天,接到當年學妹的電話,她約我在南京東路某路口某大樓見面,我問做什麼?她不說。在校時,我常在系內辦活動,並參加全校性的比賽,全系師生都認識我,所以走在校園內,如果有人向我打招呼,即使是陌生人,我也會回禮,總認為,一定是在什麼場合見過,只是我忘了。同理,雖然我和這個學妹不熟,還是赴約了。

到了約定處,學妹喊我,我看著她的臉,確實有點印象。她男友站她身邊,客氣的給我一份資料,請我進會議室,參加說明會。花了五分鐘,我才明白,那是直銷健康食品的說明會。我說,我不進去。學妹說,你不想更了解這個大好機會嗎?我說,我想知道的是,你為什麼不在電話裡先告訴我是這樣的活動呢?我有受騙的感覺。因為她是我學妹,我耐著性子,把事情說清楚,給他們機會道歉,但是他們反反覆覆說些類似的話,強調是要與我分享大好機會,我便說,對不起,我要回去了。

這就是我第一次接觸直銷的經驗,那次損失了不少時間和汽油錢。

幾年後,我第二度接觸直銷,這次沒有損失金錢,還賺了錢,感覺不錯。各位網友如果怕我開始宣傳直銷,拉你做我下線,現在停止閱讀,還來得及。如果你不怕,就往下聽吧。聽說有些人被人口販子賣掉,還會幫忙數鈔票,拿他們沒辦法呀,唉,嘻。

某天,遠嫁日本的小黃寫信給我,說有日本朋友要來台灣,在找通譯,會付錢,問我能否充任,如果不方便,並不勉強,此人只是她朋友的朋友。付錢,就好辦了,我回信答應,留下電話。另一天,我幾乎忘了這件事時,一位伊藤小姐從台北市中山北路的老爺酒店打電話給我。我依約來到樓下大廳旁的咖啡座,伊藤小姐和松本小姐已在那兒等我。伊藤小姐在電話中的聲音有如銀鈴,我期待她是未婚美女,但她已婚,而且外貌普通,松本小姐也一樣,兩人化著濃妝,我幾乎因心理作用而打噴嚏。聊幾句才知,日本安麗直銷公司招待一批幹部來台灣旅行,是獎勵,也是開研討會,兩位小姐都是中級幹部。彼此比較熟悉後,我開始講笑話,松本說某人是鑽石級,我就說我本是梅花級,後來升黑桃級,松本沒有聽懂,伊藤掩口笑,捶我一拳說:「又不是在打撲克牌!」我心想:真的,要是她們是未婚美女,該有多好呀!

此後三天,我成了兩位小姐的應召男郎,她們需要我帶路去哪兒,就打電話叫我過去。

有一次,從老爺酒店搭計程車去士林夜市,年輕的司機不知在生氣什麼,一路狂奔,像搶匪逃命。我們本以日語聊天,最後張口結舌,說不出話來。下車時我想,司機老大可能以為我是嫖客,一次叫了兩名妓女。兩位日本小姐餘悸猶存,問我司機到底怎麼了,我當然不方便說出我的推測,只說我在台北土生土長,從未遇過這種司機。

夜市內,伊藤看著一望無際的攤位說:「今天見識了 Taiwan Power!」我問她日文如何說「夜市」,她想想後說:「野台村。」帶她們去吃土虱湯,說明可以指定吃「頭段」、「中段」或「尾段」,三者的重點依序在啃骨、吃肉、補充膠質。她們嘖嘖稱奇,各取所需,喝下湯後,驚奇的問:「裡頭放了漢方藥?」我說:「沒錯,吃出來了?」松本問:「有什麼療效呢?」我被問倒了,就胡扯說:「目明養顏,對呼吸系統也很有好處。」松本趕忙喝乾碗內的湯說:「呼吸系統?太好了。」經過豬血糕攤,本想騙她們吃下,再告訴她們那是什麼,可是於心不忍,先說破了,果然,她們聽了,直搖手和搖頭,都不敢吃。

有一次,約好要去陽明山,去旅館接她們,卻被她們帶往總統套房。並非她們真把我當應召男郎,而是她們的大老闆高橋臨時決定,要對幹部訓話。房間很大,塞了三十幾人,以及十幾座大花籃,還是很空曠。幾名穿制服的服務生忙進忙出,不知在搬些什麼。大老闆穿西裝革履,派頭十足,坐在大得不像話的書桌後。他身後的落地窗放出強光,使他有如南台灣的鎮民代表大會主席。高橋說,他從日本搭飛機來台灣時,坐在商務艙內,認出有好幾位上市企業的老闆,但是他知道,別人都不認識他,不知道他的公司營業額,勝過他們好幾倍。總之,高橋東拉西扯,無非炫耀其財富和地位,四周的幹部流露出不勝孺慕之情,幾乎要跪下來,親吻高橋的腳。走出總統套房,伊藤問我覺得高橋怎樣,我委婉的說:「他像演藝人員。」伊藤愕問:「怎麼說?」我答:「他的表達力無懈可擊。」伊藤沈吟說:「原來你是這個意思。」事後想想,我自己以為答得委婉,其實太尖銳了。

還有一次,台灣安麗公司租用中央日報大樓的禮堂,歡迎日本安麗(我成了其中一員)訪台。到了台北市八德路的目的地,乖乖,是皇家辦婚禮嗎?紅地毯從馬路邊,一路鋪進去,到處掛著花籃和彩帶,幾百人夾道鼓掌。伊藤和松本的職位不夠高,不能上台,只能坐在台下,高橋等人坐在台上。一位輔仁大學日文系的女教授,在台上擔任通譯,據說她也是鑽石級之類幹部。我有些吃驚,大學教授的本業該是學術研究,怎麼來此廝混?一位庸容華貴的台灣女士上台了,她流露出毋可質疑的自信的笑容,看得出地位極高,說不定已有一千萬個下線吧?她一出口,就博得滿堂彩,全場掌聲雷動,伊藤趕忙問我:「她說什麼?」我譯給她聽:「各位伙伴,不管我說什麼,不管你有沒有聽懂,我每說完一句,就請各位用力鼓掌,讓日本朋友看看我們的威力!」安藤聽了,又露出她在總統套房內對高橋流露的孺慕之情,歡喜讚嘆不已。我心中不悅,我覺得我我介紹她吃的土虱湯,比這耍嘴皮子的婦人要精采多了。

最後一天,伊藤向我道謝,給我一個信封。回家後,打開信封,裡頭有好幾位「福澤諭吉」(當時日本萬圓鈔上的人像)。我沒有預期這麼多,心中暗喜。我本來覺得,合法或不合法的直銷,在法律和倫理上都有些疑慮,也很不喜歡我所見過的直銷人那種言不及義的傾向。但是,當我為我手中的鈔票而暗喜後,我對自己疑慮起來。萬一,他們將來又找我當通譯,而且同意每天付我一千萬圓,我的暗喜恐怕會變成狂喜吧?狂喜下,如果高橋慫恿我,我恐怕會願意跳上中央日報禮堂的舞台,一邊跳踢踏舞,一邊用中英日台語對「伙伴」歌頌直銷,亦未可知。如果那天當真來臨,我自然有辦法調適自己:鬼都推磨了,我只是跳支舞,無傷大雅啦!